破坏的美丽   

   一一为时装艺术2008国际展而记     

许平/文  

时装艺术并不同于一般所说“时装的艺术”，在语法上，这是个中间没有缝隙的定中词组，构成词组的前后两项间不可穿插也不可倒错。“Fashion Art”既表明借“时装”的平台所呈现的一种艺术可能，更重要的，可能还表明这个概念所具备的一种特殊气质。

时装艺术在国内已并不鲜见。近两年来，中央美术学院、清华美院、北京服装学院与韩国弘益大学等单位共同举办的数届时装艺术展，正在把这种富于挑战而效果独特的艺术样式带入国内，越来越多的时装设计师、平面设计师与雕塑艺术家都开始关注并参与这项艺术活动。在展出的作品中，人们看到，艺术家们创作的范畴已经大大超出了实际穿着的要求，完全不同的材料、出人意料的手法，与传统服装似曾相识而又“离经叛道”的各种人台、金属展件、纸张造型、蔬果构架等出现在作品行列中。对这些作品，人们审视的角度已经不再是实用或审美、抽象或具象、简约或装饰这些传统的概念，更多的，是在探索着以“人体”为中轴、以不断创新的材料为语言而集合的各种创作手段的可能性与实现途径。与此同时，显而易见的，在各种作品中，对于时装艺术的价值及其视域的独特性理解仍然有所差异。

时装艺术源自于西方国家，借美国上世纪六十年代“可穿的艺术(Art to wear)”。而风生水起，但真正对它实行革命性变革的，可能还是东方的设计师们。目前尚没有对于从“穿的艺术”到“时装艺术”概念变化而导致的内涵革命作清晰的界定，但毫无疑问，当日本设计师们提出“为什么一定要是‘穿’的艺术”时，已经注定了要将一种东方文化的特殊气质带入这个领域。

没有人能够明确界定川久保玲(Rei Kawakubo)的艺术是属于“时装艺术”，但也无人能怀疑川久保玲的实验性时装所具备的审美颠覆性价值。1997年川久保玲所设定的主题Dress Meets Body中重新设定了服装与人体的关系，服装设计中人体对于造型的规定性被予以根本性的破坏，但恰恰是这种“破坏”之中——怪异的黑色，带血色的墨妆，非对称的形式，以及完全不符合人体规律的线型处理中，Dress Meets Body 揭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破坏的美丽。

事实上，日本时装设计所带给现代时装的破坏性时尚，可能并非仅仅来自于川久保玲，我们从70年代三宅一生（Issey Miyake）将女模特衣装撕光直至全裸的归国“处女秀”、80年代的山本耀司（Yohji Yamamoto）充满“撕扯和乱砍”以及令人瘀伤装的“邪恶潮流” (Oblique Chic)、高田贤三(Kenzo)暗示着死亡诱惑的罂粟花香水、直至那个从平面设计杀入造型设计领域的石冈英子（Eiko Ishioka）与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携手创造的“吸血惊情”惊觫形象、以及遍布于他(她)们周围的荒木经惟(Nobuyoshi Araki)镜头下的"视奸"摄影、奈良美智(Yoshitomo Nara)笔下的邪恶灵魂……这个来自于人类首个“原爆”伤害国的设计师群体，似乎是不约而同地将一种充满悲怆、宿命、毁灭、残缺的“破坏之美”带给当下，影响着各个艺术领域的视觉时尚。有人认为，这种浪潮的来源可以追溯至日本建筑界的“新陈代谢”流派，然而笔者认为更深的根源还在于日本风土，一种深深植根于随时准备应对毁灭性命运的行为心理与文化经验之中。但是，也正是这种“破坏性”所表现的状态，映证了人们在虚假的繁荣与炫丽背后所隐藏的恐惧以及厌恶，如果说“破坏”之中隐藏着某种时尚要素的话，那就是：与形式的审美相比，人们可能更需要对于痛苦的真实感受。

毫无疑问，时装艺术并不只指日本时尚，对陈旧审美形式的“破坏性”也并非时装艺术的唯一目标，但不可否认的是，日本设计师带入时尚设计界的颠覆性变革，确实成为时装艺术不同于经典时装艺术的一种标志，一位又一位从东方文化中走出的叛逆大师，为当代时尚设计带来颇具震撼力的形象与话语，时装艺术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成为活跃于当代艺术舞台的一种强劲动力。时装艺术的活跃，就在于它走出了商业时装设计的樊笼，成为越来越多艺术家随时准备加入的实验活动；它走出了人体穿着的形体限制，但却与人的尺度与情绪之间有着更加含蓄与弹性的联系；它不限于商业的目标，却有更多的商业机构在随时注视着其发展走向；它进入更多的一流艺术院校，却对原有的时装教育提出诸多挑战……

应当说，时装艺术作为一种国际性的新艺术类型，其最大的魅力正在于方兴未艾的实验性、不确定性，一群艺术家与一群时装设计师在时尚领域的遭遇、高度成熟而且能量巨大的商业运作模式与一种完全不受束缚的创造力的交融，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从这里会出现什么，这也正是时装艺术随时能够同时在实验艺术领域与商业设计领域得到喝彩的原因。

许平  

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副院长